“老子今天就不走了!”
一声吼,把江苏午后闷热的空气撕开一道口子。那辆白色小轿车就这么被顶在门口,进退不得。车头前,外卖小哥那身蓝色的工服,在此刻像一面旗帜,插在了他自己划定的战场上。他就这么站着,双手叉腰,用一种近乎顽童耍赖的姿态,对抗着整个世界。
车里的女车主估计一辈子都想不明白,自己不过是想出个小区的门,怎么就成了这场荒诞剧的第一排观众。她摇下车窗,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,那种成年人面对失控场面时下意识的圆场:“那你也不能停在我车前面呀,我要出去呀。”
这话轻飘飘的,没什么用。小哥的眼神早就穿过她,和保安亭里那个穿制服的身影锁死了。那眼神里的东西挺复杂,有愤怒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疲惫。你几乎能看到他脑子里那个平台的倒计时在滴答作响,一单迟了要扣掉三单的钱,这个月房租还差多少,孩子的学费……这些东西搅在一起,最后就成了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:“我今晚就跑这么多单,耗着呗。”
说白了,他不是在跟这个保安置气,他是在跟那个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无时无刻不在催促他的“系统”置气。根据一些行业半公开的数据,外卖平台对于骑手超时的罚款,有时甚至高于该订单的收入。这种惩罚机制,就像悬在头顶的剑,让每一次小小的耽搁,都可能演变成一场生存危机。今天,这把剑掉下来了,他不想躲了。
保安亭里的那位,隔着一层玻璃,像看着另一个世界。“无所谓了,给你惯的,我不惯你。” 他嘴里嚼着槟榔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他的逻辑更简单:规定就是规定。上一个保安让他进,是上一个保安的事;到我这,不行。这种在底层岗位上被赋予的微末权力,有时会变成最坚硬的盾牌。他守的不是这个门,是他这份工作的确定性。
女车主还在努力,“大家都不容易”。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万能,也最无力的一句话。它试图用共情去弥合一切裂痕,但在此刻,它什么也弥合不了。
“那不爽就不爽呗!不让我爽都别爽!”
这句话一出口,性质彻底变了。这是一种自毁式的宣言。它彻底撕掉了“规则”、“体谅”、“和谐”这些文明社会的外衣,露出了最原始的内核:如果我无法在这个游戏里获胜,那我就把整个棋盘给掀了。他的行为当然是错的,甚至是违法的,可在那一刻,他选择了一种最笨拙的方式,来宣告自己的存在。他不是平台的编号,不是业主的“送外卖的”,他是一个会愤怒、会失控的活人。
这事儿后来在网上吵翻了。有人说小哥没素质,耽误别人时间;有人说保安太死板,缺乏人情味。其实,他们俩就像两颗被命运摆弄的齿轮,在一个设计得并不那么完美的机器里,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碰撞。而那位被堵在中间的女车主,和我们这些在屏幕前指点江山的人一样,都是这台机器的受益者,也是它运转失灵时的受害者。
我们享受着半小时内万物到家的便利,却很少去想,支撑起这种便利的,是无数个像这位小哥一样,被算法和时间追着跑的人。小区追求“封闭式管理”带来的安全感,也必然会在门口竖起一道无形的墙,墙内外的人,彼此张望,却很难真正理解对方的处境。
所以,谁错了?好像谁都没错,但又好像谁都有问题。也许真正的问题,不在于那个门该不该开,而在于我们什么时候开始,把“大家都不容易”,变成了一句可以轻易说出口的废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