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央视那条“外卖员幸福生活”的宣传片，不过是底层生活多美好叙事的最新版本：镜头里骑手笑得明媚，收入稳定，家庭和睦，仿佛只要肯干，月入上万、人生开挂就不是什么问题。这种影像叙事并不是记录现实，而是构造一种替代现实。它告诉观众：苦难是值得被赞美的，底层是幸福的，你没有资格抱怨社会结构——因为别人都能熬出来，你熬不出来就是你不够努力。

央视对外卖员群体的处理方式，本质上是一种“权力审美化”：它把压迫包装成頌歌，把汗水包装成祝福，把制度缺陷包装成励志故事，通过镜头完成一次叙事上的洗白。苦难不再是问题，而成了表演舞台；阶级不再是障碍，而成了励志剧的插曲。这种叙事的核心是：苦，你要咽下；累，你要微笑；你的痛点，不是现实问题，而是宣传资源。

然而镜头外的外卖员活得怎样？一场雨、一次封控、一单迟到、一个差评就能把人拖向崩溃；他们身上没有劳动者应有的保障，平台是抽血者，主流叙事却要求他们感恩平台。现实中的外卖员是社会效率体系的润滑剂，是资本模型的消耗品，是城市运转链条的最底部，而在央视的镜头里，他们成了新时代美学的光辉符号。

这种叙事并不新鲜。十几年前，是“农民工幸福进城”；再早一点，是“下岗工人重新创业”；现在轮到外卖员。这种叙事模式有三个稳定结构：一、苦难被去结构化，它不再是制度产物，而是“人生经历”；二、问题不被讨论，反而被美化成奋斗乐章；三、阶层困境不被揭露，反被升华成精神财富。

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舆论操作——它不解决问题，而是教你热爱问题。它不改善底层处境，而是让你相信底层处境是值得歌颂的。在这种语境里，苦难不是需要改革的现象，而是需要被消费的素材。镜头越甜，苦难越苦；旁观者越感动，当事人越无处申冤。

而这种叙事在今天更显残酷，因为信息已经足够透明，外卖员的故事在网络上并不浪漫：睡在工棚里的吸潮床垫、大雪中的颤抖、交通事故里的伤残、想休息却不敢断单的焦虑。真实世界里的外卖员越来越像过劳社会的隐形伤兵，而央视却在镜头里稳稳经营着“幸福模型”。

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看完宣传片后不是感动，而是愤怒：你不是记录，而是利用；你不是关注，而是提纯；你不是想帮助，而是想收割叙事价值。外卖员在现实里连最基本的劳动权益都难以保障，而在央视叙事中，他们成为国家繁荣的精神象征。一个是血肉世界，一个是布景板。宣传片越温暖，现实越冰凉。

最讽刺的是，这类宣传素材永远拒绝讨论一个真正的问题：为什么如此关键、如此辛苦的群体，需要靠“幸福报道”来安抚，而不是靠制度保障来尊重？因为这种宣传从来不是为了改善什么，而是为了维持什么。它让观众相信社会已经很好，让底层相信苦难有意义，让既得利益者不必改变规则。

真正的尊重不是歌颂痛苦，而是消除痛苦；不是拍摄他们笑得灿烂，而是让他们不必强装笑容。所谓“幸福的外卖员”，在宣传片里存在，在现实里却是一个稀缺物种。苦难不应被包装成诗意，底层阶级不应被变成装饰性素材。如果媒体真的关心他们，就应该逼问体制、追问平台、揭露问题，而不是教人学会感恩。

宣传片里的幸福是借来的，现实中的苦却是他们自己扛着。当苦难被歌颂时，真正幸福的人永远不是镜头里的骑手，而是操控叙事、收割情绪的人。